卷五、投筆從戎(1987-1989)
第四章、小少尉大參謀
之六、四號病房
數字「四」因為讀音接近「死」字的關係,通常在漢字族群裡備受歧視,使用上也有諸多禁忌。最常見的是醫院的樓層會跳過四樓,三樓就直上五樓,甚至旅館也會跳過尾數4的房號,一般車牌如果可以選擇,也會直覺跳過4字太多的牌號,就是避之猶恐不及的概念。
軍隊雖然也讓人聯想到戰爭和死亡,但軍事管理強調整齊劃一、說一是一,其間的數字不能隨便亂跳,即便有諧音也得照用。剛下部隊時我住的就是廢棄的野戰醫院四號病房;第二年支援到師部,居然又被分配到第四號軍官寢室。那寢室,也被我們戲稱為四號病房。
師部大樓除了各處室主管的小套房,其餘幕僚一律住在四人一間的軍官寢室。大約也是數字的忌諱,大家都不願住在四號寢室,所以歷來都是來去匆匆的小預官被安排入住。我剛到師部時,原本是和兩位保防官同住,等到師父運哥退伍,我除了承接他的業務,連同他在四號寢室的床位也一併接收。
1988年8月26日,農曆7月15中元普渡,部隊的陽剛氣重,本就不作興這一套。我查完凌晨4點的哨,回寢室才躺下沒多久,就聽到急促的緊急集合哨音,倒真像是有好兄弟來搗亂。但一如往常,演習作戰都是高層在忙,我們小預官跟著大參謀們著裝上車待命,還沒弄清楚是在演哪一齣大戲,狀況就解除了。回到保防官寢室準備收拾家俬,正式搬到四號寢室,就是傳說中的四號病房。
會被戲稱作「病房」,據我的理解是因為寢室一向住的都是已經「破冬」的預官,既沒有升遷的野心,也沒有業績的壓力,小少尉自命為大參謀,天不怕地不怕,連我們自己都覺得是一群在混吃等死的「糜爛少尉」。
那時病房的患者,喔,是成員,阿俊在政一科,負責差勤管制;阿達在政二科,負責莒光日軍官連的講習活動;阿淵在政三科擔任趙老師(各軍種的名稱不一,但統稱為「某老師」,政戰學校比較高竿,稱「王教授」)負責部隊中的申訴輔導,功能有點類似民間的張老師;加上我這個自封的政四科反情報官,四號寢室恰好就是整個政戰處的縮影,統包了政一到政四的業務和所有八卦內幕。下級單位到師部來洽公,若是找不到負責人,只要是跟政戰業務相關的,到四號病房來打探準沒錯。
看起來,我們這「少尉四人組」各自所承辦的業務都挺單純,且沒什麼壓力,可能也是逐漸演變成「糜爛少尉群」的主因。白日我們大約都只有半天的辦公時間,午餐之後,通常會溜回寢室補眠。至於要睡多久,端視下午的行程而定。我有時要代替保防官去給新兵上課,若是沒有特殊任務交代,通常可以睡到自然醒。下午3點以後,多半是各處室召開業務會報的時間,我們這些「小咖」把各自的業務資料彙整給「大咖」就好,通常不需要親自與會,重點是會場上也沒那麼多的長官席給小預官坐,我們也樂得輕鬆。等長官們都開會去了,我們就立馬進入「耍廢模式」。
一開始,我不是在辦公室跟文書學中文打字,就是躲回寢室看書寫信;到後來,阿淵會來揪慢跑,阿達揪游泳,阿俊比較「衰」,他要跟進會場跑腿,會開到一半才能藉故開溜,他通常是來揪看電影。看電影比較簡單,就是在下湖營區裡的「龍虎大戲院」,部隊自己的電影院每天下午和晚間各放一場,每片20元,通常我們都看下午場,以避免和阿兵哥們擠。慢跑和游泳就麻煩些,不論是在營區週邊跑步,或是到後門的警察大學游泳池游泳,都需要先換裝,而且要離開營區。在師部的好處是,衛戍的阿兵哥們早被教化成功,生存守則第一條是「先認清師部長官」,所以進出營區都沒人敢攔,就算我們溜出去摸魚,他們都得畢恭畢敬地問好。有一回師部召開晚餐會報,我和阿淵跑步到林口長庚醫院,抓準了開飯時間回營區,才知道會議資料出了紕漏,保防官到處找我不著,文書居然利用營區通報廣播找人,這下全世界都知道我開溜了。
相較於白天的一條蟲,天黑之後,軍官們個個生龍活虎自可想見,畢竟是下班時間,幕僚軍官又沒有晚點名這回事。那時我們政四科幾乎每晚都有小聚,大約9點,科長差文書阿勇到軍官俱樂部張羅一些小菜點心,就在辦公室裏擺起龍門陣,不過終究是敏感單位,大家都挺有默契,只聊人生不談公事。政戰處的副主任平日板著臉不假辭色,卻獨獨和科長交好,上級長官就只有他會過來串門。每次只要他一出現,科長就會跟我使個眼色,意思是去師部連叫上副主任的駕駛兵,押車到林口去買一鍋「連皮的香肉爐」回來。一定要「連皮」,因為去皮的很有可能之前有皮膚病什麼的。
科裡若是輪空,則四號病房的糜爛少尉群就會溜到師長的私人小廚房,摸幾顆雞蛋回來開個泡麵趴,天南地北,大談出獄,不是,是退伍之後的理想抱負,常常一聊就到半夜。若再遇上夜裡查哨查舖,第二天早上肯定爬不起來。
不知為何,老覺得師部每天6點的起床號比其他營區要小幾個分貝,久而久之,我們會習慣性的忽略它的存在。不過不打緊,我們擁有一座生物時鐘--趙老師。阿淵作息規律,每天準時6點一刻會叫大家起床,自來也都相安無事。就有那麼一回,我在前晚的科聚喝了酒,直到天亮仍在昏睡,阿達和阿俊夜裡查哨,也都在補眠中,偏偏那天生物時鐘失靈,等到值星官來叫人時,我們才匆匆整裝參加早點名。副參謀長把四隻小蝴蝶抓出來海驃一頓,說我們住在四號病房,就真的掛了四名病號云云。
沒想到我們四號病房如此聲名遠播。那天挨副參一頓排頭,因為感冒而未能及時起床的阿淵看我們對他頗多怨言,約莫心裡也不舒服,對著我直嘟囔:「當初什麼日子不好選,選個中元節來入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帶了什麼髒東西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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