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初出茅廬(1989-1996)
第三章、排課風波
之二、棋子
都說教書是一份神聖的、天降大任的工作，實際任職之後卻發現，除了傳道授業解惑的傳統任務，有些時候，教師的工作也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單純而神聖。
執教的第一年，整個學年週期都還沒歷練完，就無端被捲進一場人事風暴，風暴的主角是我的頂頭上司。
大約自第二個學期開始，陸陸續續就傳出孔方主任挨告的訊息。那時仍是我在教育界的菜鳥年，心心念念的都還只在授課一事，行政部門的紛擾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既不關心，也沒什麼「八卦」的來源。不過日後細細回想，那時主任被學生告狀，約莫不是為了準備教育部評鑑期間，正課不好好上，總是拉學生出公差，要不就是學生被「當」的情緒反應。江湖傳言:未婚的孔方主任喜歡藉故死當「頭髮長長，眼睛大大，笑起來無辜又無邪的女生」，來年好再看一回…
不管是為了什麼，學生一狀告到教育部，即便是當年和孔方主任一道赴美留學的小老闆也無法護短。學校高層決議讓主任暫時退位，休息一下避風頭。這當中原本沒我什麼事，納涼兼看戲就好，可事情的發展偏就出人意外。
那年暑假，我新婚還不滿3個月，正在跟娘子商議出遊大計的時候，突然接到孔方主任的電話，要我準備一下接替他主任的位置。
一來沒有心理準備，二來我對行政工作完全沒興趣，約莫也是沒那能耐在官場打滾，所以我的第一個反應自然是委婉拒絕。
因為我是菜鳥，他是上司，所以要「委婉」，但我的重點是「拒絕」。上司卻只感受到「委婉」，後面還附加說明:只要忍耐一個學期，之後他會再回任什麼的，聽起來感覺就是要我當備胎，或是想要垂簾聽政的概念。
隔週，果然被學校高層約談。之前主任還特別交代:別亂說話就好，可我壓根就沒那野心，一切憑感覺照實說。
所以，兩天之後，已回美省親度假的孔方主任打越洋電話來(那時還沒有免費的網路電話，喔，是還沒有網路)，告訴我政變失敗，喔，是人事佈局失敗的消息。我一聽如釋重負，可他老兄還一個勁的安慰我說:「別著急，我們還會有機會。」
嘿，是誰著急啦!
那「我們」又是什麼意思?
又過幾天，學校發布新人令，系上剛進修取得phD的錦爺接了主任職。新官上任，當天晚上就打電話給我(咦，怎麼這些當主任的老喜歡晚上打電話來喬事?)，原本應該只是要喬新生班導師的事，可談到後來突然冒出一句大實話，說不好意思搶了我的主任位子…
且說那位子從來就不是我的，何來搶不搶的問題?新主任這樣說，讓我當下十分不自在，而且人事風暴的後遺症立馬顯現。自那以後，老是有師生開玩笑喊我「主任」，而我莫名其妙就被歸為「孔方一黨」。
第二年，我們的孔方兄調任就業輔導室主任，接著就不斷傳出風聲說他要回系上挖角幫襯。學期末要排課的時候，錦爺直接告知要減我的授課鐘點，因為我即將兼任行政工作。當下真是一頭霧水。
結果真相是:孔方兄想挖我去就輔室兼任建教合作組長，還沒跟我商量，就直接跟錦爺簽了「雅爾達密約」。我跟錦爺抗議說毫不知情，他卻回我說課已經排好，要我自己去找孔方兄談。
你說天底下居然會有這種事，被指派工作的人還得自己去問為什麼。
後來我找孔方兄談了很久，他說得慷慨激昂豪情萬丈，把日後學校發展的藍圖都規劃了一遍，甚至，最後連「外省人要幫外省人」都脫口而出，說得理所當然似的。
自來我對這種貼標籤、搞族群優越感的事頗為反感，但那時我只要一想到老是有人喊我主任，就有一種急於逃離事故現場的恐慌，有個狡兔第二窟可以窩著也好，所以雖有被先斬後奏的不悅，卻也鬼迷心竅的誤上了賊船。
是真的賊船。那時新增的建教組長職只減兩個鐘點，意思是每週少上兩堂課，可行政工作卻不能天真的以為每週兩小時就可以打發。我們跟中國生產力中心爭取開設電腦班，跟職訓局合作開設觀光餐飲班和自動化實務班，孔方兄慣常只動一張嘴跟高層哈啦，其餘的雜務全歸我。自廣告招生、師資課程規劃、開班場地接洽、帳務及課程管理、一直到開訓結訓，完全是「校中校」的概念，孔方老兄是校長，我是「撞鐘」。而這鐘，不時撞得苦不堪言，單單是授課教師上門來「討債」都會讓我難以招架。
職業訓練的開班授課屬於委託計畫性質，授課教師的鐘點費並不是像正常學制的教師薪資逐月核發，而是依據合約，達到一定的計畫執行期程才能申請一次核撥。我們的孔方兄不食人間煙火，一直認為兼課老師的鐘點費是額外的bonus，殊不知，有些科把職訓課程納入正常排課的鐘點時數，也就是說，許多老師的部分鐘點費無法按月領取，必須跟著計畫走。以至於常有老師闖我辦公室催討，呃，不是，是詢問計畫經費何時才要核撥，我不時要為擾人生計賠不是。
1994年，本名王菲的王靖雯發行了一首〈棋子〉，歌詞有言:我像是一顆棋子，來去全不由自己…想逃離你佈下的陷阱，卻陷入另一個困境…
那些年，我莫名其妙的成為一顆政治遊戲的棋子，「沒有決定輸贏的勇氣，也沒有逃脫的幸運。」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