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初出茅廬(1989-1996)
第三章、排課風波
之五、焦灼的空白
自從認定教職為自己的終身職業之後,自認為非常努力的融入這個職場,順應它的生態發展潮流起伏,習慣它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但無論如何努力,有兩件事我始終難以適應,不時會有浪費生命的焦慮:一是監考,二是暑修。
先說監考。凡有測驗,必有監測,即便是開書測驗考open,也都要防範打電報、傳訊息,學生考得吃力,老師防得辛苦,一場考試下來,師生如臨大敵,就像打仗一樣。
平常的小測驗就不提了,像期中、期末這樣的大考,學校一般會依據教師每週授課的正課時數來安排監考,而且是比照聯考的規模,每間考場安排兩位老師共同執法。一來教師們有機會認識校內其他單位的同仁,二來考場若有突發狀況或收發卷時可以相互支援。認識同仁這件事,我就曾鬧過一個大笑話。
有一回在考前簽到領卷時,看到簽名表上同一考場已簽了一個非常詩意又夢幻的名字「映亭」,登時心上小鹿亂撞,對於當天的監考突然產生了泛泛的期待。結果進到考場之後,所有的美麗幻想都破滅,甚至還有點惱怒,心中不停地抱怨:「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取這麼女性化的名字幹嘛呀!」
回到考場上來。話說監考這件事,真的是宇宙超級無敵的無聊。基本上,我對抓作弊的遊戲一點都不感興趣,所以每堂考試一開始核對完考生的學生證,填完應考缺考資料之後,就只能滿室踱步,或與監考夥伴大眼瞪小眼,什麼都不能做。因為考場外隨時會有巡考的主管過來監視,喔,是督導。大部分的學生都挺乾脆,會寫的,寫完就交卷走人,可每一班總會有幾位執著的學生,即便不會寫,也要堅持到下課打鐘。考場上常常到了後段時間,就看小貓幾隻在那掙扎或是休息,可考試時間是學生的,我們沒有權力剝奪,無論他有沒有在寫,一概不能催,不能趕,甚至語帶威逼。
就這樣,考場監試恍若是在陪公子們練兵,我的人生彷彿被切割出一塊又一塊無奈的、焦灼的空白。
剛開始任教時,我從忠孝樓的考場教室望向水坑村方向,正在施工中的北二高工地,望著望著,二高就已全線通車。然後是六家方向的高鐵。等到連高鐵都通車了,我在監試場上虛擲光陰的罪惡感卻依然持續著…
再來說暑修。
一般正規的學程,學生修課求學,師長傳道授業,各安其份。但暑修課,卻教師生都有各自的無奈。通常會來上暑修課的,多半是必修課被死當的學生,當然也有轉學生補修學分的,正常時段排不到隨班修課,只好靠暑期來彌補,所以來上課的多是二修,甚至三修的,搶畢業的…
既然一修時修得不順利,其原因無論是對這課程沒興趣,對老師的教法沒興趣,還是對上課沒興趣,似乎都不太能期待同一門課在修第二次時會駕輕就熟、掃除障礙。所以通常我們在上暑修課時,會自動收起「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的教學理想。尤其到任教的後期,我更加認定教做人比強迫背誦死知識更重要,對於暑修生的要求標準也就自然放寬許多。
重修班的規模通常不固定,從修課的人數,大致可以看出當初「一修」時授課老師下手的力道。當然,公認的最大班還是共同科目,修的人多,陣亡數自然也高。我就曾臨時受命,上過一個化學暑修班,拿到名單時才發現是個60人的超級大班,排給我的還是一般正常50人的教室。上課的第一天,我才要吩咐學生到隔壁搬桌椅,就有老鳥學生提醒我:「老師別忙了,坐不滿的啦!」果然,接下來學生總是維持三分之一輪休狀態,只有在最後一堂大考時才到齊坐滿。
既是暑修,就是要在兩個月的暑期上完一整個學期的課。學校的排課方式是以1學分16堂課計,每門課都在一個月內密集排完。以3學分的課為例,就要每週排三天,1天連上四堂課。
通常我的做法是的一、二堂正常講課,第三堂自習,第四堂測驗。可想而知,前兩堂學生總是用無辜又無奈的眼神望著我。大熱天,所有的眼光都搖搖欲墜,一直要到第三堂自習時間,才又回魂過來。原本是給大家準備考試的,卻看到東一群西一群,開心的經營自己的小圈圈,而我虛擲光陰的焦灼感又來了。
尚未成家生子的時候,接暑修課有點類似跑補習班拼經濟的概念,師生各有所求。一直到那年上了個「搶修班」,越發排斥這樣的供需設計。
那一回,上課前我拿到的學生名單是10人(暑修開班的基本門檻),開始上課時卻只見到1人,且連續幾天都一樣。我問學生是怎麼回事,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實情。原來是他為了搶時間畢業,一個人繳了10個人的學分費,其他9人都是他的人頭,而且那9人都早已修得該學分。
我說:「難道教務處都不管嗎?」他回我:「學則沒禁止同一門課修過了再修第二次,教務處對搶修班睜隻眼閉隻眼啦!」
那個「一對一」的家教班我上得十分痛苦。之後,對修暑修班越發排斥。
學生們知道我不愛點名,常常會藉故缺席。有一回,我氣到在期末考的試題中多出了一道加分題:請問本課程所使用的教室中,懸掛的孫杯杯遺像還是蔣杯杯遺像比較大?(那時的教室仍然前掛孫後掛蔣)還特別加註:考試時回頭亂瞄者倒扣,以修理老是翹課、連教室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的學生。
之後,我便再也不願接暑修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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