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教學相長(1996-2001)
第二章、教學相長
之二、奇人奇事
擔任教職的好處之一是，可以從學生、甚至家長身上看盡人生百態。那些年所遇到的學生，除了讓班導師頭疼、愛興風作浪的狠角色，還有一些特立獨行、讓人深刻難忘的「奇角色」，例如:
1.一指男
我開始當教書匠的時候，校園民歌雖然已經式微，仍然有許多學子沒事就抱著吉他哼哼唱唱，學校的社團自然也少不了吉他社和民歌社，而我第一個學期就莫名其妙的被「分配」擔任民歌社指導老師，一任就是十幾年。
只是掛名，也沒有真的指導，學生玩社團自己就能搞定一切，我只要負責社團上簽呈辦活動時簽個名就好。倒是歷年各種大小歌唱比賽的場子，都免不了被拱出來擔任評審，隨著年輕人的熱血律動，也讓我有機會抓住青春的尾巴，抵抗心境的老化。
初時的校園民歌比賽多半是抱著吉他自彈自唱，要不就是找槍手吉他伴奏，後來才漸漸改為「卡拉OK」伴唱。有一回，有位專三的男生指明要以鋼琴伴奏，演唱的曲目是張學友的〈吻別〉。由於以往都沒遇過鋼琴伴奏，不免讓人好生期待，還沒上台前，大家腦中出現的都是原版MV中張學友的悲情和周海媚的嫵媚影像。
結果參賽人一登場，大家的浪漫想像全都破滅。那位奇才一身自以為帥氣的T-shirt、短褲加破球鞋，也沒帶「周海媚」來伴奏;當他一屁股坐上演奏椅時，大家原本還有最後一絲浪漫的期待，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令人百思不解。
只見奇才伸出右手食指先在鋼琴鍵上敲了幾個音，停下，又重複，只是第二次又多敲了幾個音。至此，大家都還以為他只是在試音。
沒想到第三回再彈，他仍然以他的一指神功斷斷續續地彈完第一段主旋律，接著，他走到舞台中央開始清唱。唱得好壞就不評論了，唱完趕緊下台就是，沒承想他老兄唱完之後又坐回了鋼琴前，仍是他的一指神功，又把適才的把戲演練一回…
你說，他是哪來的自信，可以這樣折磨大家?
2.花傘男
他不是我系上的學生，原本我們應該沒什麼交集，一直到學生告訴我，校園裡出現一位喜歡打著花傘閒晃的男生，這才注意到有這麼一號人物。
不論晴天雨天，他總是帶著一把傘，之所以叫他「花傘男」，是因為他的傘並不是一般男生會用的黑傘，而是粉紅色帶有碎花，甚至還帶有蕾絲邊的花傘。而且，他的傘不像是為遮雨而帶，因為他在晴天時使用的頻率更高。感覺上，只要他的傘一撐開，就會活生生跳出一位莫內畫作裡的人物來。
這號人物不好好在畫裡待著，居然晃著晃著就晃到了我的課堂。
開學的第一堂課，他來隨修，果然是傘不離身。他就坐在一般生都不願坐的最前排位置，感覺就是要刻意分離出一個獨立的小宇宙。我看著他的傘，有些不懷好意地問他:「你知道這門課要上些什麼嗎?」其實我是在質疑他是否跑錯了系。他想了一下，慢條斯理的回答:「你待會不是會說明嗎?」
原本以為我的「高分子科學」對外系學生而言應該硬得慌，花傘男很快就會打退堂鼓，沒想到他第二堂就帶了加選申請表來簽名。而且，一試成主顧，後來他居然連修了我三門課，而且比正期生還認真，每門課都「高趴」。一直到他修我的第二門「分析特論」時，我才漸漸習慣他的動作慢條斯理，講話輕聲細語，每一回下課一定攔我問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花傘男早該畢業，卻故意留個必修科目不肯了結。熟稔之後，我曾直接了當的問他是否因為兵役問題不肯畢業，他的回答倒令我意外，他說並不排斥服兵役，只是還想再多修點課，再多想想未來。
後來他還是畢業了，校園裡不再見到花傘遊蕩，而我還在擔心他的兵役問題。
3.變裝男
說實在，我對學生的性別傾向真的沒什麼意見，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握，原本沒什麼好置喙，只是這位傳說中的的人物出場時，仍然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一開始，當同事之間在耳語，說「某位直闖女生廁所的女生不是女生」的時候，我還真沒把它當一回事。兩性之間的事變得越來越混沌，索性就先鴕鳥以對吧，不評論也不表態。只是，該來的總是會來，許多事總要在不經意時迎面撞上。
遇見花傘男的那一天，課堂上還沒過完招，一抬頭，便又瞧見了傳說中的變裝男。
平日學生們要怎麼裝扮，我真的沒意見，只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實在太震撼:連身的洋裝倒還素雅，頭頂上的假髮就挺怪，還偏要搭上血色的口紅，最礙眼的還是高跟鞋配上黑色的網襪…
之前我才小心翼翼的和花傘男對話，接著又見到變裝男，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倒是他瞧見我在看他，挑釁似的先開了口:「老師你是有意見嗎?」我這才冷靜下來，回防了一句:「怎麼，我需要有意見嗎?」
攻防了幾回之後，我發現他並不是每天都穿女裝來學校。以我的課堂統計，他大約三四回中有一回會變回男裝，多半是棒球帽、T shirt、球鞋，十足一個小男生的模樣。後來熟到感覺可以開玩笑的時候，我才問他出門前怎麼決定要不要變裝。他說是看心情。
有一回，他居然揪我一同去台北參加太陽花學運的遊行活動。我問他打算穿男裝還是女裝去，他說當然是女裝。我說:「那不行，別人看到會誤會我帶小三。」
而其實，他如果說男裝，我會說教職必須嚴守中立，不適合參加社會運動。
4.整蠱男
那一回，二技的專題生跟我告假，說身體不適，沒法進實驗室。我問他怎麼了，他說被同學下了蠱。
他說班上有位同學前一天請大家喝果汁，隔天回到學校，那同學逢人便問昨晚幾點幾分時是否覺得肚子異樣。當大家都說沒什麼感覺時，有人清楚聽到他私下在嘟囔:「咦，怪了，這咒語怎麼沒效?」
我問專題生:「不是說沒有異樣?」他回我:「當大家得知被下蠱作法之後，才立刻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說來這位「整蠱男」在系上也是赫赫有名，他不只對同學舉止怪異，對師長也是沒在怕的。之前他因為沒繳報告，實驗課被同事阿蔡師死當，他心懷不滿，跑到實驗室去亂拋垃圾，還對著阿蔡師丟擲雞蛋。那時阿蔡師正懷著老三，挺著大肚子差點嚇暈過去。
還有一回，打鐘上課時他跟在任課的系主任後面進教室，當著全班的面，冷不防地將一堆資料扔在講桌上。主任問他要幹嘛，他居然用命令的口吻大聲嚷嚷道:「老師你上課的內容太淺了，這些資料拿回去讀一下，再來給我們上課。」而我們的系主任也不含糊，瞄了一下他扔過來的東西，淡定的回答:「我是因材施教，你大學生想要跳級讀研究所的東西不是不可以，但是請先把基礎打好再說。」
整蠱男後來休學再復學。當他終於畢業離校，系上的師生們都感覺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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