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教學相長(1996-2001)
第三章、學生緣
之四、專題宿命
大學畢業前,有一門「專題研究」把眾家兄弟們搞得七葷八素(詳見卷三第四章之六,研究之路),即便參加了畢業典禮,卻仍遲遲畢不了業。本以為撐過畢業就沒事了,不想專題這事還真是業障深重,後來又持續糾纏了近30年。
那一年我自工研院轉任教職,還沒正式上任,孔方主任就把他的專題生塞給我特訓。也是我把事情想得簡單了,早忘了學生時代的痛苦煎熬,角色轉換之後,居然錯以為只需要動嘴鞭策就好。不過就是專題研究,有何難哉?
真正下海指導時才發現,與其說是專題「研究」,其實應該改為專題「訓練」比較貼切。雖然修課的是最高年級的專五學生,畢竟也只是相當於大二程度,如何能要求他們像碩班生那樣上刀山下火海?更何況,技職體系原本發展的重點就不像高教體系那般注重學術研究,自然師資、設備、資源都不到位。不只是不到位,而且是嚴重匱乏,那時充其量能做的,約莫就像是帶領中學生玩科展的概念。
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困擾,就是學生們尋找指導老師做專題,大多只看老師是誰,而非以專題的主題為優先考量。這就好像是大學聯考選填志願時是選校不選系一般。專四下學期該選專題的時間一到,學生們通常只注意到自己中意的老師開了幾個名額,收滿了沒有,然後一窩蜂的先搶先贏。至於到底要做什麼領域的主題,一切等搶到名額再說。
我任教的第一年是接收科主任硬塞過來的專題生,沒得選擇。到了第二年,當學生蜂擁而至,要來搶修專題時,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來者不拒的情況下,一下子就額滿,甚至超收。那時一個年級有三班,等到另兩班的學生隨後趕到時,發現已經向隅,還發出不平的抱怨聲。於是在兵荒馬亂之中,我勉強又超收了幾名學生,卻仍不足以平民憤。灰頭土臉之餘,不免心中OS:這哪像是在選專題?根本就是在選模範生,在驗收學生緣嘛!
第三年,我自以為是地採取先登記後抽籤的方式,收進來的專題生彼此沒有默契,做起事來事倍功半,形同是自找麻煩。
第四年,我讓學生們自己找好組員,然後必須通過我的口試,至少要先知道我的題目到底是在做什麼。但是一窩蜂瘋搶的狀況仍然不見改善。
第五年以後,只要有學生來詢問專題,一概回以:「已經額滿,另請高明。」實則是私下已篩選好中意的人選。
的確是私心。因為後來在職進修期間,專題生們跟著我做博士級的研究,暑假期間甚至直接拉到清大和自強基金會的實驗室開工。
那時學校升格為技術學院,全盛時期日夜間部學生人數超過12000人,而我的專題生,最瘋狂時期四技五專共4組人馬超過20人。也是自那時起,會要求專題生除了期末報告,還要在材料、化工或高分子的研討會上發表論文,完全比照研究生模式。而學生們倒也任勞任怨,甚至還碰過有位五專生阿昆為了考插班拚績效,要求自己獨立完成一個題目。
這個時候,我才真正覺得是在帶學生做研究,而不只是訓練。
而這專題研究的壓力,不單只在學生身上,很快的,老師們也感受到一股有形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自從學校升格之後,整個技職體系土崩瓦解,欸,不是,是快速的向高教體系靠攏。原本是訓練業界中階人力的技專院校,一個個都朝向改制學院,乃至於日後晉升科技大學的方向邁進。且不論學生素質是否和學校一樣一次到位,拉上大學的水平,但至少對師資的要求是如此。從前以五專為主的專科學校,師資多以碩士級講師為主力,一旦升格為學院科大,師資提升至博士副教授以上,原本校內的講師群眼看著新進教師都只要博士位階,不免人人自危,各個都想奮力向上。
我修完博班以後,學校不僅升格,各項制度也漸趨完備,包括對教師的評鑑及升等規範也變得日益嚴苛。原本學生專題並未規定非帶不可,後來成了基本義務,每年時間一到就乖乖定出研究主題及需求名額,供學生選擇。甚至,還要召開說明會,介紹專題內容。
而教師方面,還有另一個專題壓力,就是教師個人的專題研究計畫配額。
每年大約接近年底的時候,同仁們都會相互提醒:申請國科會研究計畫的時間又到了。當學生們都放寒假去了,副教授群仍不約而同地窩在各自的小辦公室裡,趕在最後期限前將計畫書上傳。由於僧多粥少,每年都是向隅者眾,一般型計畫申請不到,還得再加油產學計畫。若爭取不到國家資源,就得自行設法往民間企業另謀研究財源。
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專題研究」簡直就像個掙脫不了的夢魘,學生的專題報告和我的研究報告,又持續索命追魂三十載。直到我退休時,這惡夢方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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