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二班的回憶錄(求學篇)
卷二 青青子衿
第六章 高三，1980-1981
歸人沙城
作詞、作曲/陳輝雄 原唱/施孝榮
啦…細雨微潤著沙城，輕輕將年少滴落
回首凝視著沙河，慢慢將眼淚擦乾
啦…沙城傾圮的石堆，累累將街道阻塞
沙河潺潺的水流，聲聲向歸人呼喚
歸去我要，歸去我要，回到我的沙城
沙河將再裊繞，沙河將再裊繞
那一年，還在師大讀體育系、來自屏東霧台的排灣族青年施孝榮，騎著跟同學借來的破腳踏車到台北重慶南路的錄音室，錄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民歌。那時的校園民歌正當風行，施孝榮以此曲一炮而紅，大家也跟著唱，但似乎都唱不出他那屬於原民的豪邁奔放。而詞曲創作人陳輝雄，一位同樣來自屏東的客家子弟，則一直堅守幕後；他曾替王夢麟創作《小草》和《廟會》，接著是施孝榮唱紅的《沙城》系列，據說沙城指的是屏東，沙河則是高屏溪，漂泊異鄉的遊子藉物懷鄉，配合施孝榮原民天生的清亮嗓音，很能引發當時年輕人的共鳴。那年我考完大學聯考，他們合作的《拜訪春天》問世，剛好可以踏著輕鬆的原民舞曲節奏，哼唱著雋永的歌詞，準備拜訪人生的春天。
1980年，「美麗島事件」的最後一位要角施明德被捕，整個事件看似落幕，實則餘波盪漾，美國施壓，國際特赦組織甚至指控政府刑求及監禁政治異議人士。該年的2月28日，「美麗島」涉案人省議員林義雄宅邸發生了震驚社會的滅門血案，造成三死一重傷的慘劇，至今懸案未破。4月，耗費巨資的老蔣杯杯紀念堂舉行落成典禮，接著美麗島事件各要角都在軍事法庭被判以10年以上徒刑。
同年，北迴鐵路完工通車，南迴鐵路隨即動工；淡水紅毛城自英國手中收歸國有；台製消費性產品首度經由香港銷往大陸；旅日棒球明星王貞治擊出世界紀錄868支全壘打後宣布退休；宏碁生產的第一個中文微電腦系統「天龍中文電腦」問世…
之一、戀戀竹風
運動場與游泳池只有一牆之隔，沿著游泳池東面的看台階梯往上走，有一道花窗磚牆。透過花窗的孔隙往外看，總會有生龍活虎的身影在運動場上揮灑著青春汗水。
泳池的牆外有一排黑板樹，綠蔭蔽天，自至善樓南邊一直延伸到操場尾端，照看著「竹中五育」中屬於體育的所有環節，年復一年。大約中間的位置，有一個水泥造的、漆成白色的司令台，就是一個小平台，四四方方，左側有階梯可以上下，右側有個升旗座，正前方面對著大操場。司令台沒有頂棚遮蔭，朝會時風吹雨打太陽曬，學生和師長同等待遇。司令台往至善樓的那一側，有一整排的單槓和跳遠沙坑，另一側的空地則是軍訓出操練習臥射的地方。學校的操場跟以前成德國中一樣，是個有400米跑道的標準運動場，只是那個年代的軟硬體條件都不好，沒有PU的人工跑道不說，操場裡的草皮也老是種不活，秋冬時一場足球賽或是一場朝會下來，總要嚐盡竹塹城的風沙。沙質的跑道也是一樣，每回舉行運動會前都要用白石灰畫出新的跑道線，等到大會結束時，跑道多半會落妝走樣。
操場的北面，依序是至善樓、管樂閣、新民樓和劍道館，每一棟建築的旁邊都有小路，方便竹中人一有空檔就衝向沙場。東面是籃球場和排球場(現在改成羽球)，球場邊有一條長長的五階看台，看台間種了兩排肯氏蒲桃樹，上學期有清不盡的落果，下學期則有掃不完的落葉。而一旁的球場，除了上午第一堂，其他時間似乎永遠都有人在尬球，運氣好的話還會碰到竹中的鎮校之寶檉爺。
檉爺1962年畢業於台大哲研所，之後便到竹中任教。他擅長以全史觀的視野從哲學、藝術、心理等層面來思想現實人生的相關課題，曾被中國大陸的北京大學出版社喻為華人世界唯一在世的哲學家。學生時代其實跟這位竹中之寶少有互動，只知道他當時有一本楓城出版的散文與新詩合集《三月的哲思》，幾乎人手一本，成為進化思想、衝撞生命的必備教科書；還有就是這位始終單身的怪咖老師酷愛運動，不分四季晨泳，還喜歡在籃球場上找學生鬥牛，經典的鉤射堪稱一絕，不僅投籃神準，貼身防守時還會打拐子，拼勁十足，學生打得不好還要碎念。後來兒子們也變成我竹中學弟的年代，檉爺已經退休，受到學校禮遇安排了宿舍及研究室，據說還繼續找孫子輩的高中生尬球。
說到打球，高中時真的有一票同學「飯可以不吃，球不能不打」的瘋勁讓人嘆為觀止。高三那一年，選擇理組的繼續細分是要攻讀甲組的理工科，還是丙組的農醫類，所以又重新分班。原本二年級的合唱班與健班選讀甲組的都編進了誠班，那時我們拱同學阿任當班長，他說每天都要打球，點名的事可沒空管。果然，後來所有的行政事務都由副班長阿文代勞。可一遇到班際球賽，阿任的精神就來了，立刻三太子上身，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足球、籃球還是排球樣樣精通，左手張羅組隊，右手招呼班級啦啦隊場邊加油，熱血的程度總是能夠帶動全班跟著他一起瘋。除了班際球賽，還有一年一度的運動大事：陸上運動會。
前面兩年陸運會的氣氛都很沉悶，高一時是遇到台美斷交，高二則是美麗島事件。到了高三，校運會前剛去溪頭兩天一夜名為「自強活動」的畢業旅行，大家的情緒正值亢奮，緊接著的陸運會，腎上腺素更是毫不保留的完全激發出來。
那一天，竹中注重五育均衡發展的方針在我們班完全看出成效。班長阿任協調出賽，攻占田徑場上每一個舞台，好像怎麼安排都如神來一筆，都是對的；奪標的項目太多已經難以詳記，印象中是排到最後沒人參加跳遠，就派了同學田妞去湊數，結果他縱身一躍，又是冠軍。到了最後，選手們都已經精疲力盡了，結果大隊接力還能贏過第二名將近一圈。後來閉幕頒發團隊總錦標，體育組長看著手上的統計數字：「第一名，三年誠班，總分…」，遲疑了一下，大概以為是寫錯了：我們班不但積分破百，而且是第二名的3倍。那時全班激動地把導師旺爺拋向空中，久久不願散去，最後回到教室換裝，同學阿賓彈起了吉他和弦，大家興奮的唱起了施孝榮的《歸人沙城》。
多年以後，竹風依舊，我回到竹中校園漫遊。運動場鋪上了人工跑道，場中也綠草如茵，昔日的司令台已加大加寬，配上遮雨天頂。緊鄰泳池的花窗磚牆與牆外的單槓沙坑都已不見，原來成排的老樹也修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標示著竹中校訓的怪怪的地標。籃球場上依然有小學弟在鬥牛，永遠代表竹中風格的檉爺已年過八旬，可能偶爾會出現在標有「駐校哲學家」的談話室，也還會在球場上與學生尬球，只是，應該不會再碎念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