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二班的回憶錄(求學篇)

卷二  青青子衿

第五章 高二,1979-1980

之五、填鴨之路

    北京有一種逆天的養鴨方法,當小鴨生長到一個半月左右,開始餵食長條形的飼料,每日數回,人工填入鴨子食道內,如此快速增肥半月,即可料理上桌,是謂「填鴨」。我們中學時期所受的制式教育一直都被批評為填鴨式教育,學校只注重知識的灌輸,不理會學生的吸收能力及整體素質的提升,於是學子們一個個都成了胖胖的「填鴨子」,連叫聲都挺淒涼。都說鴨子無辜,早晚難逃宰殺的命運,還要承受被灌食的酷刑,可有見過自己伸長了脖子要求灌食的?唉!不幸我就是那隻笨鴨子。

    國中以前,憑藉著一點小聰明與還不錯的記憶力,課業總能湊合著應付過去,也不曾考慮過補習這回事,沒想到高中整個風雲變色,除了國文科,好像所有的科目都不斷的在打擊信心,彷彿是一覺醒來突然發覺自己不會念書了,這樣的感覺著實教人心慌。以前總認為,上補習班的人多半是上課沒認真聽講,可一旦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聽講,或者如何勤勞都不足以補拙的時候,補習班終也成為急病亂投醫的選項。

    中學的填鴨之路,應該要從數學科談起。平心而論,一年級的多項式函數並不難,是我自己還沒開竅吧,糾結在各種函數定義上無法自拔,以至於高一的數學就已自亂陣腳,學得荒腔走板。暑假時同學相邀一同去上雄爺的家教班,雄爺是高一的數學老師,也是竹中13屆的學長,身材較為中厚,大熱天棲身在一間叫「達成」的小補習班借來的教室,穿著汗衫短褲,從「一對一與映成函數」講起,時間是下午3點半。我們那時都不說去補習,而說是「趕銀行」,也不知是因為暑期沒有其他考試壓力,還是雄爺在家教班上得比較認真,真的有了茅塞頓開的感覺,稍稍拾回了闖蕩理組之路的信心。

    升高二之後,新的挑戰又來了。那時每天都有化學課,化學老師漢哥年輕氣盛、嫉惡如仇,授課倒是條理分明,還會意有所指的告誡我們,上他的課根本不用補習。只是我有時恍神,沒聽懂的也不太敢提問,尤其上到原子的電子組態,已經有些暈頭轉向。同學說漢哥的死對頭,不是,是好同事鄭爺在開家教班,我便開始天人交戰。

    高二的我正進入了信心重整期,一旦走上了補教之路,凡遇挫折就想求助,只是,除了學費之外,這些額外的花費勢必造成家裡沉重的負擔。我自知當時只有一個選擇:若要補化學,就得放掉原先的數學,而那時數學課花爺的三角函數剛上到「和差化積」,也讓我挺心虛。最後是班導師吳老大幫我下了決心,因為合唱班要課後練唱,時間衝突,只好捨棄數學自求多福。那一回,我們有一票人半途撤退,不知是否也幫雄爺下了決心:數學家教班開不成,隔年他就跳槽去了建中。

圖片5填鴨之路.jpg

    鄭爺的化學家教班開在中央路上,二樓透天的民宅正對著中央公園,據說是師母娘家的房子,一樓是西洋棋的加工廠,我們每次都要穿過滿是塗料味的倉庫,到二樓去上課。鄭爺開講前,師母會拎著帳本先過來哈啦,順便收學費,每個月350大洋。由於每個學生入門的時間都不一樣,所以幾乎每堂課前都會見到漂亮的師娘,對於小男生們來說,還有一種泛泛的期待。

    而我當時還有另外一個困擾,雖然最終選擇了理工之路,仍然沒放棄人文素養的自我提升計畫。高二開始,想盡了辦法借書買書,最後還把腦筋動到補習費上。碰到該繳費了,我會故意消失兩週,讓師娘以為我不補了,第三週再出現,假裝我又是個新生,一切從頭開始。鄭爺上課用的是蠟紙油印的講義,每次落跑之後我還會厚著臉皮跟老師要前兩回的講義。其實,這一點小聰明騙不了人,我猜當年鄭爺和師娘只是睜隻眼閉隻眼,放我這個窮學生一馬而已。

    鄭爺的家教班上完「有機化學」之後,理科大戲「物理」就登場了。高三時合唱班解甲歸田,選讀理工科甲組的同學全都編入「誠」班,班導師旺爺原本就是物理名師,按理說跟著老師的腳步走即可,可我當時吃補教興奮劑上了癮,還是跟著同學小毛繼續填鴨物理。那時補教界小有名氣的朱瘋子在群益補習班開課,他號稱本業是在交大任教,可能補教界跑久了,滿嘴的油滑段子,我們當時讀書讀呆了,就是吃他那一套,上課上得挺開心;而且上了一陣子之後,我發現小學同學、正在讀竹女中的阿育也在班上,大概是心有所寄吧,補習班的課反倒上得比較勤快。那時課後會先在學校自習到5點半,騎車到東大路橋下的麵包店,跟一個可愛的店員妹妹買一個5元的菠蘿麵包充飢,每次她都要問我買幾個,時間久了,我以為她會認得我,結果是自作多情,一直到高中畢業她仍是陌生的口吻問我:要幾個?

    吃完菠蘿麵包,就可以安心的凝望著阿育的背影,喔不是,是專心的等待朱瘋子6點鐘開講。那時物理的「動量守恆」單元裡有個折磨人的題型:把碗放在無摩擦的平面上,在碗裡滾動一顆彈珠,要計算碗的滑動距離之類的,我好不容易攻克,回到學校旺爺也上到同一個單元時,我就有些意興闌珊,連老師講古也沒認真聽,逕自在複習其他科目。那一天,旺爺大約是在講他大學的故事,物理系的高材生約女生中秋賞月,花前月下女生浪漫的說:「月亮真圓。」不解風情的書呆子卻回說:「月亮圓,哪有圓規畫的圓?」等他哈拉完,約莫是看到全班都在笑,只有我沒理他,覺得事有蹊蹺。那時我坐在第一排第一位,旺爺走到我的位置來,然後看向黑板,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把我當眾抓包:咦,你這個位置反光,應該看不到黑板的字吧...

    想來,那時像我這樣的填鴨子,灌食灌到作息錯亂、主客不分,也虧得當年的師長們宅心仁厚放我一馬,感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