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投筆從戎(1987-1989)

第三章、硝煙升起

之五、硝煙升起

部隊基地訓練的壓軸大戲,自然是基訓結束後驗收成果的實兵對抗演習。那年的演習還沒開始,卻先爆發了蝴蝶內戰。

農曆年後,部隊又拉到鳳山高地進行第三波的野營訓練,接著回湖口四營區接戰備任務,也就是說,阿兵哥有大半個月都在管制休假,難免情緒躁動。

這一日有某連的安全士官來呈報:公共廁所的牆上出現反動文字,營輔仔於是召集了全營的蝴蝶在臭氣熏天的公廁裡商議對策。

那時我和一、二連的輔仔都還挺菜,三連甚至是排長代理連輔仔,所以只有營部連連輔導長、歷練快要期滿的阿俊知道該怎麼處理。他說「天理昭彰,暴政必亡」未必是反動文字,也許說的是對岸,況且營區公廁又髒又舊,也有可能是前一個受訓單位留下的。但凡事力求表現的營輔導長並沒有同意阿俊「毀屍滅跡」的提議,堅持要拿全營阿兵哥作文簿來對筆跡。阿俊說寫在牆上和寫在紙上的筆跡未必完全一樣,而且只有潦草的八個字還沒等阿俊說完,營輔仔就抓狂了,彷彿此時誰要是阻止他揪出匪諜立大功,就要跟誰拼命的架勢。對筆跡還嫌不過癮,當晚還加碼實施全營安全檢查。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筆跡對不出什麼名堂,反倒是營部連政戰士的身上搜出了違禁品隨身聽(那年頭服兵役的管制項目可多了,阿兵哥禁止出入KTV等不良場所,禁止騎乘機車,禁止攜帶隨身聽和相機…) 營輔仔為表示他的大公無私,要阿俊當眾把隨身聽砸爛,還要他連同反動文字的事寫一份報告。阿俊說他當輔導長以來沒寫過這種報告,當場拒絕。小亮哥約莫是臉上掛不住,一時老羞成怒,上來便是一拳,兩名幹校前後期的學長學弟,加起來5條槓的蝴蝶軍官就這樣在我面前大打出手,喔,嚴格說起來是營輔仔打連輔仔,阿俊只有第一拳沒留神打到他背上,接下來一邊閃躲一邊嚷嚷:「我不會回手,政戰官你都看見了吼!

唉,上次副營長和人事官幹架也是如此,怎麼這樣的戲碼老是讓我撞見?

還好,還來不及被抓去做證,部隊就準備要機動南下參加演習了。

198847日,249師師長楊將軍到四營區來演習前精神訓話,戰鬥幕僚全被抓去聽訓,只剩下我這可有可無的小預官,只好乖乖代守戰情室。傳令送來的午飯還沒扒兩口,小亮哥就闖進來罵人,說是要演習了我們的心戰喊話器還沒調借好。我猜他其實是為了打人事件來的,怕我在監察官面前亂說話,我心裡直犯嘀咕:「豈止喊話器沒處理,演習的書面資料也是一片空白。這廝待人如此刻薄,我又何必苦幹實幹!

當天下午,部隊機動到新豐車站。雖說是機械化部隊,作戰移動都坐車,但是長程南下,大隊遷移過於擾民,所以先進行鐵運。就是租用鐵路專車加掛平板列車,將人員裝備和輪、甲車一次運送到位。

車隊先在戰備道上待命,吃過晚飯後開始上鐵皮,每一輛車都以枕木和粗繩一道道牢牢地捆綁固定在列車鐵皮上。弟兄們在黑夜中抗著風寒,老鳥指揮菜鳥,一邊喊著口令一邊拉著繩索,分工合作,士氣高昂,下部隊以來第一次真心感受到國軍的希望。一旁來來去去南下北上的列車,車窗內的旅人不時投以好奇的眼光,曾幾何時,我們也變成別人車窗外真正的風光。

就在平民列車的來去之間,車輛錙重都已捆綁妥當,鐵運專車於夜裡10點準時啟動。那一夜春寒料峭,也許是師對抗的初體驗,興奮到一路輾轉難成眠。凌晨3點半,列車停在台南隆田站,阿兵哥們忙著將裝備卸下鐵皮的時候,幕僚們早已一溜煙的全都消失在附近民家覓食去了。

天亮之後,部隊開拔到官田工業區,在南區職訓中心集結,接著展開為期一周的「虹光19號」實兵演習。我方是藍軍,扮對手紅軍的彷彿是白河師,南部的機械化師。整場仗好像都是營長一個人在打,因為部隊演練完閱兵誓師,指揮官宣布演習任務:「一部匪軍已在南台灣登入」然後我們就等著每天營長去開高層作戰會議,回來指示部隊接下來要往哪裡移動。每次指揮所一搭好,雖然我們也進行營級作戰會議,但都像是演話劇,照本宣科,一群裁判官坐在旁邊製造緊張氣氛而已。高層沙盤推演完,我們遵照指示移動,似乎沒人知道這仗是怎麼打的,或是誰輸誰贏,所以難免也會出現烏龍場景。

有一日,部隊在麻豆善化鄉間打轉,半夜才匆匆在小廟什聖堂紮營,各參幕僚就在小廟裡趕寫作戰計畫,然後連同裁判官一起在廟裡打地鋪。隔日天亮醒來,守護神十聖元帥仍與打地鋪的眾子弟同在,但全營弟兄都已消失無蹤。原來是夜裡紅軍來攻,營長回來調兵遣將,見人就驃,唯獨不敢驚擾廟裡的裁判官。

還有一回是我們剛紮營整備,遠遠就看到有一支紅軍攻來,連裁判官也納悶,雖然判定是狀況外的天兵,副營長依舊下令準備自衛戰鬥,阿兵哥就地臥倒,準備防衛指揮所(的裁判官),幕僚軍官們則全都躲進甲車裡。後來對方好像也發現錯誤,匆匆徹回,虛驚一場。

那回我遇到的政戰裁判官人挺和善,而且一看就比我們小亮哥更有專業的氣質,還會提醒我開作戰會議時要大點聲,不要怕。他每回下狀況之後,我就開始寫作業,像是戰地政務、反情報勤務、 或是申請心戰空援,雖然都是依照準則寫些放諸四海皆準的資料,裁判官總是點頭微笑。反倒是小亮哥,分明還沒進入狀況,大多時間都躲在車上睡覺,睡飽了就亂咬人;功課作完拿給他,還要裝模作樣表示他也懂,然後半天才又原封不動的轉呈裁判官。

圖片5硝煙升起.jpg

除了紙上談兵,那時裁判官還交待一個神聖任務,就是打好軍民關係。所以我也會以軍紀糾察的身份,揪了情報官和聯絡官,全副武裝深入附近民家,看看阿兵哥是否騷擾老百姓,順便補給零食。而其實真正的目的,演習視同作戰,平時幕僚的配槍都藏在營部連,演習時才真正配了手槍在身上,軍官帶槍逛大街,神氣的咧!

              那一仗足足打了七天七夜,宣佈狀況解除之後,部隊拉至大灣工業區集結。開完慶功宴之後,分散到附近民家借水盥洗。我帶著政戰文書找到永康一間工廠住家,一說要借用浴室,屋主就面有難色,約莫是前一回長勝演習給人印象欠佳,只好借用花圃戰鬥淋浴。文書問我到底誰打贏了,我回他:「管他呢!慶功宴只是在慶祝任務結束,打輸打贏回去都一樣放演習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