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二班的回憶錄(求學篇)

卷二  青青子衿

第三章 國三,1977-1978

之二、語文之路

    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的文字表達能力還不算差,但是這條語文之路的源頭在哪?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國小時期除了編譯館和同學「自修」裡的小故事,少有課外閱讀的機會。印象中,作文課也沒得到什麼寫作的武功祕笈的傳授,只記得若是寫我覺得有趣的事,例如砲轟公共廁所,或是戲弄動物園的猴子,就會吃鴨子();但若時時以大陸苦難同胞為念,就一定得扇子()

    升上國中之後,閱讀資源依然貧乏,手邊就只有老爹從軍中拿回來的洗腦雜誌「革命軍」,以及大同公司寄給原屋主老村長的股東雜誌「大同半月刊」,另外就是老哥老姊上高中以後會到舊書攤去蒐購過期的讀者文摘,除此之外,就只能依賴編譯館和阿輝伯了。

    國中三年,阿輝伯都擔任我們的國文老師。老實說,我剛開始對他不太有信心,因為他在課堂上引用「蘆衣順母」的故事時,錯把說出「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的閔子騫,誤植為孔門弟子中德行與他齊名的顏淵,同學小朱提出質疑時阿輝伯還有些惱羞成怒。後來我自己擔任教職時就會提醒學生,如果老師有錯,要給老師留點面子,私下再提問。

    國二上學期的國文第三課是張蔭麟寫的《孔子的人格》,一開篇就說:「教育是孔子心愛的職業,政治是他的抱負,淑世是他的理想。」接著引用一些小故事來闡述,其中有一段說孔子要子路顏淵說說自己的志向,顏淵說「願不誇自己的長處,不表自己的功勞」。由於通篇都以白話文書寫,上課時阿輝伯也是照著課文說故事一樣就過去了,結果第一次段考的國文科出了這樣一道翻譯題:

    願無伐善,無施勞。

    考完大家議論紛紛,全班除了同學小朱,沒人會寫。我很確定這題老師沒教,但小朱卻說:「可是課本裡有啊!」原來是語出《論語》公冶長篇,課文中作者直接翻成了白話文,而我們的阿輝伯上課時既沒有提出處,也沒有把原文引出來對照,於是讓一群讀死書的小屁孩乾瞪眼。

    所幸,我們從阿輝伯的教化,慢慢也找到對國文的信心,尤其是他的作文課。每一次阿輝伯會給二到三個主題,讓我們自己選題,而且也不會放牛吃草,每個主題都仔細說明要如何破題、闡述和收尾。在我們讀中學的那個「石器時代」,作文還是要用毛筆書寫的,大家小楷多半不怎麼利落,書寫速度原本就慢,等阿輝伯把三個題目都講解完,一堂課已過去大半,國一時老是覺得兩堂作文課的時間根本不夠用。後來慢慢發覺,老師好像是有意如此磨練大家在有限的時間內寫作,等抓住阿輝伯的節奏之後,還曾經異想天開企圖一次寫三篇作文。

    有一回,阿輝伯給的三個題目我都想試試,他一邊解說,我一邊開始構思自以為是的大計畫,但最後證明是自己托大了,時間只夠把三篇作文的大綱要點寫完。後來阿輝伯把作文本退回來要我回家把完整的文章寫完,還提醒我不要貪心。那時候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自信,以為自己可以這樣玩。

    後來想想,這玩興應該也算是被阿輝伯挑起來的。一開始趕鴨子上架,被指派參加演講比賽的時候,只當是時運不濟惡事降臨,等到這種事情變成常態之後,連自己都被催眠,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甚至在語文這條道路上無所畏懼。國三時期但凡演說、作文、書法比賽,只要阿輝伯看看我,我就點頭,一路往前衝,好像也衝出不錯的成績,讓自己飄飄然。一直到那次大賽,我才想起來自己姓什麼。

圖片2語文之路.jpg

    那一天,阿輝伯告訴我某日要代表學校參加新竹縣的國語文競賽。向來他說什麼我都照辦,沒什麼懸念,可那一次,肚子裡卻有一堆問號。先前校內比賽的排頭都不是我,演講有阿嫚,作文有小胡,那我呢?還有出賽那一天剛好撞上模擬考,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考試的。結果謎底揭曉,阿輝伯要我參加的是從沒聽過的「字音字形」比賽。他輕描淡寫的告訴我:「就是國字和注音,很簡單!」然後就沒下文了。

    那一年為推行國語注音符號60週年,開辦了省級的國語文競賽,各縣市的比賽只是初賽。既然阿輝伯說只測驗國字注音,說平常心就好,我也就不客氣的沒放在心上。比賽那一天,別的學校都是團進團出,並由老師帶隊,就我們學校徹底放生。自行報到之後,我看到「字音字形」這一組的他校選手幾乎人人手上一本武功祕笈在臨陣磨槍,我心裡就開始犯嘀咕:阿輝伯說憑實力就好,他們哪來的祕笈呢?結果上陣之後立即傻眼:100題注音,100題國字,作答時間只有10分鐘,就算從頭到尾寫個不停,也未必寫得完,更何況那裡面至少有五分之一的字不認得。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挫折,當時我耳根燥熱心跳加速的走出考場,原本就已有些恍惚,突然聽到有人在跟隨隊老師報告戰況,說:「很簡單啊!寫完還檢查了一遍。」我當場崩潰,差點不知道要怎麼回家。

    那一回不僅讓我想起來自己姓什麼,也明白自己的語文之路,還很漫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