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初出茅廬(1989-1996)
第一章、社會新鮮人
之四、再回首
1.序曲
近日，心上諸事都無法進行，只因天氣陰晴不定，只因冬的氣息越來越濃烈。偶一回首，原來這個生命中璀璨的年頭即將走盡，兀自坐看雲起，細聽呼號的北風一聲悽似一聲…
2.野營
年初吧，也是一個坐立難安的午後，肩扛一槓的少尉預官正駐守在湖口鳳山，勇敢地演練著保國衛民的艱鉅任務。高地上的寒風，流竄在每一個綠衣戲子的領口。急雷破空而來，驟雨，簌簌的灑落在酷寒的黃土地，攪和成遍地泥濘。風雨中的戰士各自撐起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迎接春寒料峭。
偵蒐警戒，偽裝掩蔽，戰鬥防禦…，演習的狀況再逼真，終久不見衝鋒陷陣的血腥暴力;戰場很近，砲聲很遠。明知是假，一切按部就班，絲毫馬虎不得。偶而也會暫時忘卻自己的神聖使命，窩進裝甲車中養精蓄銳，時而驚醒於滴落的淒愴中，方知雨勢又起，叮咚如續弦再彈。遠方縱貫路的鈉黃燈斷續在樹影之中，指引平民世界的方向。而我們擁有自助福利站，還有附近民家的香雞城，秣馬厲兵之後，靜候著另一次拂曉出擊。
3.解甲
六月，熱壓逼人的初夏。剛卸下戎裝，身上猶帶有軍旅之中兵馬倥傯的風塵。精心策劃了一次自助機車旅行，作為再出發前的緩衝。可惜尚未成行便收到所裡的報到通知，隨即投身這個全然陌生的工作環境，戰戰兢兢的迎接初出社會的第一個工作。
這兒的環境滿好，像個大家庭，大家長予人很深刻的印象。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上一年度的期末報告上，高大魁梧的所長一現身，第一個感覺竟是該立刻起立致敬，或是該有個值星官喊起立口令，似是又回到了軍中的況味，猜想材料所必定是個頗具活力與效率的有機體。
新進人員自我介紹的時候，我自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於事業和婚姻兩方面皆有所成就。鞠躬下台，搖了搖頭，覺得當眾開了張空頭支票，何時能兌現呢?真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中元節，在計畫主持人的帶領下，夥伴們齊集附近的土地廟上香，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果真在11月底，成果發表會就正式登場了。雖然受到前輩的庇蔭甚多，我也深感與有榮焉。於是我知道，這第一步踩踏得結實。
4.良緣
光輝的十月，好同學阿銘結婚了，攜著學妹阿娟的手，在親友的簇擁和祝福聲中，走向地毯的另一端，正式宣布脫離我們的單身族。
喜宴上，同學們相互調侃:這幾年，吃你們的喜酒;等著，再過幾年，吃你們孩子的喜酒。將這未來的日子說得如此乾脆，髣髴汗與淚，揮灑之後無從計較，而生命的羅盤果真如此確定，當事人往往不輕易出口，旁人卻等不及的幫我們塑造、描繪。該乍舌微笑?還是矢口否認，將尷尬帶過?
周圍有越來越多的人興致勃勃的為我企劃將來，定是兒時童話故事看多了，曾幾何時，每個人竟也都提筆寫起故事來。喜見人間一切美好的結合，更是義無反顧。想來，各自總有幾分思量吧!
5.情劫
最鍾愛的女孩終於披上了嫁裳，與她選擇的終身伴侶步入禮堂。
我託友人捎去一份紅色的祝福。雖然，所謂的「分手」早已是入伍之前的陳跡，兩載軍旅的顛沛輾轉，那一份細細澀澀的情懷總還是牽牽扯扯，不得干休。我羨慕她最終的選擇，在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裡，卻得不到我口頭的祝福。而我知道，我的心情她定能體會，定能諒解。畢竟，我們曾是那樣的相知相惜。
出閣那天，我帶著最後一絲牽掛到南寮去看海，看海的遼闊和包容，闃靜與狂嘯，將牽掛交還給大海，多年前的心情也都沉入海底。恍惚之間又見到，年輕的自己，在情海波折之中，曾於日記裡幽幽地寫下:
「今夜月華清明…」
6.舊遊
收到好友阿琪飄洋過海而來的信箋，用的是那種屬於年輕時代的美麗信紙，告訴我異國的天空正下著雪。捧讀再三，只覺得心驚。
依稀記得，年少時的浪漫夢想似乎不曾止息，美麗的信紙用了一本又一本，日記本一年換過一年，偶一回顧，又什麼都不是，縱使五味雜陳，終也逃不過存檔封箱的命運。
自來，身邊的友人多是才氣與神經質的綜合。神經質是因為生命中的熱誠不能盡情展現，想保護又不想保護，遂成為生命中的焦躁與脆弱。如今，我想脫離恁般，搖身變為較健康的形象，臉上憂鬱的神色卻是難以盡除。日記還寫的，只是越寫越短，年輕的心情好像再難摭拾。信也寫得少了，自然也用不上那些年輕的、美麗的信紙。
人生真是動如參與商哪!友人偶然相聚，總也是來去匆匆，情感一片潦草，拿起電話來更是言之泛泛，或許是沒有分派足夠的時間教昏睡著的真情清醒過來吧。只好翻開通訊錄來指指點點，心中叨念著某某在天涯，誰誰在海角。何時才能毅然起身，迢迢去拜訪舊遊呢?
只怕，只怕須留待日後再來細說從頭了。
7.尾聲
夢裡的故事太完整，起因、過程、結果，歷歷在目，經常弄不清楚自己活在哪裡。當故事都寫下了結局，再回首時，又是幾則新的故事，正起了新的編織。
來年，應是值得期待的。
〈再回首〉原載於工研院材料所訊87期，1989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