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執子之手
第一章、執子之手
之三、男配角的寫真集
許多女同胞對於「披上婚紗」這件事,似乎都有著無可救藥的浪漫幻想。尤其是拍婚紗照寫真集,更是想婚的現代女性必做的功課。那一年,凡事要求完美的老婆大人在拍婚紗照時,真是讓我飽受驚嚇、吃足了苦頭。
說來,那已是上個世紀90年代初的事了。事前,同伊一起做足了功課,跑遍首都所有友人曾推薦過的禮服公司和工作坊,伊不是對試妝不滿意,就是對禮服有意見,或是攝影風格不符期待。好不容易定案之後,排定拍攝的日期又令人啼笑皆非。
那年的愚人節,我們出門拍照時,伊的臉上滿是肅殺之氣。因為前一天伊長了針眼;出門前為了緩和情緒,我又開了個不好笑的愚人節玩笑;在伊的浪漫劇本中原本該是陽光燦爛的背景,換成了烏雲密布;然後是半天攔不到計程車…反正就是諸事不順,到了攝影棚時,伊幾乎是負氣化妝。所幸化妝師的巧手,瞬間讓伊找回了待嫁女兒心。
只是沒奈何,選了這麼個日子來拍照,似乎註定要被愚弄。
化完妝,先進行外景拍攝。第一個景點是台大醫學院古老的人文館走廊,我們到得晚了,前面居然已有3組人馬在搶拍。同一個場景,拍照還得排隊,果然讓伊拍出一肚子氣來。第二個景點原是淡水紅毛城,當天居然臨時休館,攝影師看我們面無表情,小心翼翼地問 :「那改到沙崙海灘好不好?」要不是後來在沙崙遇到一群正在聯誼的青春男女,女孩們投以羨慕的眼光跟伊道恭喜,男孩們則調皮的唱起結婚進行曲搞笑版,要伊拍照時臉上勉強擠出笑容都難。
而那天果真不愧是愚人節,天冷得出奇,海風又大,伊的無肩式白紗禮服原本是要在海天光映之下呈現飄逸靈動浪漫唯美的新娘身影,卻因為白紗裙擺在我們忙著幫新娘子遮掩和取暖時,三兩下就往海水中沉浸得怎麼都飛不起來。
那天怎麼回到攝影棚的,我們已經完全不願再提起;只記得拍室內照時,就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轉過來、搭上去、側一下、笑,好,新娘換裝,新郎過來…一直到晚上9點拍完前,我們已經完全沒力氣再去想浪漫和完美與否的事情。
終於到了要挑選照片的時刻。從頭到尾,伊幾乎都是皺著眉在選的。一輪下來,伊從近200張毛片中僅僅挑出了10張;一旁的攝影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紫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新娘秘書也只敢小聲的提醒:基本套餐要選到30組喔…
後來勉強選了29張,外帶一張新郎唯一的獨照。
大家都知道婚紗照的主角是新娘,配角低調一點理所當然。伊對終身大事的浪漫執著猶在,選完之後,伊的結論是:無論如何都要找機會再拍一次。
而這機會,足足盼了十年之久。
那年家中老大8歲,老二4歲,兩兄弟正是活潑好動、不時挑戰大人耐性極限的年紀,我們選在這節骨眼幫伊重圓「完美寫真集」之夢,其實有些自討苦吃。雖然小朋友也安排穿上正式的小禮服,可要他們和大人一樣配合口令入鏡,談何容易呢!
就看大人們忙著化妝、換裝兼吆喝和抓人,小鬼們十分鐘新鮮感一過,開始做鬼臉、打呵欠,需要笑容時卻給來一張不耐煩的臉,連帶的大人的笑容到後來也都變得挺僵硬。
之後要選片時,我其實已做好心理準備,覺得伊追求完美的浪漫之夢可能又要落空了。沒承想,我這男配角的思考邏輯還真沒跟上主角們的腳步。
攝影師拍了近150張,伊第一輪選下來,居然挑了一百二十張:放棄的幾乎全是我們的雙人合照,而只要有兒子們出現的,簡直張張都愛不釋手,哪怕是嘴歪眼斜、故意搗蛋的鬼臉照。最後在我的再三堅持下,大刀砍去一半,只選了60組,其中孩子們的照片就佔了四分之三。

日後我總要對伊感嘆:結婚時主角是新娘,10週年的主角換成了兒子,而我始終只能當配角。伊不以為然的回應:兒子你也有份,你這是吃哪門子的醋啊!
〈男配角的寫真集〉原載於2020.07.14《聯合報》副刊
